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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夜晚,來臨時悄然無聲。日光疲憊地載浮載沉於迤邐山線之間。漫不經心走在芳草屢屢的羊腸小徑上,兩旁高聳的並非城市常見的高樓,而是無人整理、隨意蔓生的雜草。輕輕撥開翠綠葉梢,突然聽得一聲鳥鳴,嘎啞難聽,回頭看去,陽光早已經在綠色狂瀾中滅頂,而先前的鳥鳴或許就是太陽滅頂時的呼救聲。

 

  呆站於碎石混和泥巴的小徑上,前頭是幾位不熟識的數名友人,一群烏合之眾將轎車違規停於縣道邊,拋下都市人固有的矜持,走入這雜草叢生、遠離柏油路的泥巴小徑。「喂!別發呆了。」前方男性喊出渾厚嗓音,揮舞著右手,在那手臂上色彩斑斕,從這位置看如同正在哭泣的女人圖像。當萌生這個念頭,左心室突地感到緊繃,虛扶住胸口,深深吸氣,飄渺四的痛感才慢慢消失。

 

  黑暗在此時此刻一如飢不擇食的野獸,吞噬掉所有觸目所能及的任何色彩,只留下黑與墨藍色;放眼往草叢更深處凝望,為目的地的那棟建築物如同雌伏中的怪物,深黑色外皮,也許也正張大匿藏於黑暗的尖牙利嘴,正等待著一行人來到。

  落在隊伍後的人旋即加快腳步,肩膀擦撞到兩旁雜草,發出沙沙聲響,但她似乎毫不在意……這應該也是不需要在意。腳步虛浮的勉強跟上隊伍,在最後方窺視逐漸逼近的墨藍色巨獸,疑懼從心中增生。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?是跟著一行人進行無謂的探險遊戲,或遭到黑暗的勾引?不懂這種行為舉止所代表的意義為何,也對內心驟然生成的想法感到茫然。明明是頭次踏足這塊未知名地點,怎麼就有種不甚愉快的熟悉縈繞著?

 

  原本碎石混泥的小徑突然凹陷,原來是腳步踩進軟泥,濕冷觸感如慘白蛆蟲般爬上腳踝處,身在僅有智慧型手機微光的深黑當中,軟泥觸感使人陷入恐慌,分外恐怖。隊伍前方一名女孩驚叫出聲,尖銳嗓音劃破寂靜如死的黑暗,穿透耳膜,讓人不禁皺起眉,也跌進她所製造出的恐懼深淵……原來是她以為自己被不知名物體攫住了腳,利用手機藍光往下照,直到平息這場讓眾人幾乎停滯不前的騷動,才又邁開遲疑步伐向那動矗立於荒郊的屋子前進。

 

  月光早已被深鎖在層層疊疊的雲端後方無法透出一絲一縷光亮,眾人在樓房大門前止步,雙臂刺青的那男人聲如洪鐘,簡單闡明此行目的:「這次來是要探索這棟當地頗有名氣的鬼屋,據說前屋主……」滔滔不絕講述這棟屋子如何詭異恐怖,手機發出慘澹白光,晃照過應當為白鐵製的門,殘破不堪、鏽蝕嚴重,虛掩住。透過門縫看進去,內部是比外頭更加窮凶惡極,見不到鼻尖的一團漆黑。這六、七人組成的隊伍宛若散沙,已有嘈雜聲。

 

  有的人心生畏懼要就此放棄,想回到燈火通明的現世;也有人顯露出亢奮,情緒激昂,應是已經聽不進前面領導者的解說,滿心地要趕緊入屋進行他們的刺激之旅。這時候,真覺得人類……是種奇怪物種,當所有生物都對危險敬而遠之,只有人類,活著卻喜歡探尋逝去之務,為求激揚的緊張感,用盲目愚蠢的衝勁來到這廢墟。每個人都開了手機燈光,映照著臉上不同表情。唯一會相同的或許是眼底蘊涵這那對未知世界感到的變態興奮感。

 

  深黑夜空破出一絲白,弦月如同冷笑,高掛在清冷的天上。

 

  理應謹慎冗長的行前說明草草結束,實在是由於底下成員早就不耐煩。迅速將所有成員分好組,看得出來她有些疑惑,略著頭思考。須臾,無法有任何頭緒,只當做自己太過疑心生暗鬼。輕微的搖頭,藉這動作把自以為的違和感甩開。

 

  月光在手機所擁有的現代強光之前顯得微不足道,更可以說是強烈致令人不舒服的人造光吞噬了月輝。輕推開鐵門,它發出聒耳難聽的金屬摩擦聲,靜寂之中有點像慘叫,有的人眉間皺疊出川字,更多人臉上浮現躍躍欲試;這些人之間也不乏茫然無措、表情空白之人……例如在玄關牆上吊掛的鏡子里屬於我的倒影。

 

  蒼白枯瘦、顴骨略高,眼窩下方淡淡黑眼圈。稍微發征,直到後面有人推撞才回神。「嗯?」那莽撞女孩似不耐的蹙眉,摟著同行男人的手繼續前進,沒有任何道歉……這種漠視,已經習慣了。撫著被撞上的肩膀,僅僅幾秒時間,就有種情緒從谷底攀上,披著憂悒,緩緩浸透心靈。僵硬向前踏出有些虛浮的腳步,緊跟著。

 

  一樓並不如猜測中有牆瓦頹垣或殘破家俱,比想像裡更空曠許多,想必家具早已經被搬空;地上散落許多空瓶、垃圾,甚至還有針筒,「大家小心腳下。」領頭的人提醒著,每個人皆抬高腳步,深怕一不小心早成甚麼傷口,我輕輕地往一旁挪。除了地上雜物吸引到注意力,這層樓其他事物顯得平淡無奇,大家從起初興致高昂到後面的百無聊賴。我在最後方環視空盪的客廳,而前方的人正要彎進廚房方向。「哇!怎麼一件大衣掛在這裡?我還以為有人……嚇死我了!」

 

  之前把這當據點的流浪漢放的。我輕喃,跟前的女孩回頭望了一眼。隨後抿緊嘴唇,吶吶終致無語。選擇安靜,是長久以來只要我出聲,周圍的人就會投來嘲諷、厭惡或鄙視,這些惡意刺穿心臟,一陣陣難受的窒息感會傳遍四肢百骸。我和誰都不是朋友......怯懦、膽小,大部分人都不喜歡這種個性的人,連家人也是。之所以經常被欺負應該也是我的個性造成,母親曾經說過她並不想生下我又甩了幾巴掌,這懦弱樣子讓她非常不喜歡......但在她嚴格管教下似乎沒有改善,反而更加遽我這狀況。連今天會陪同他們到這裡,好像也是某個同學惡意的邀約……

 

  前面的人已經從廚房退出來,幾個聲音窸窸窣窣,好像在討論要不要前往二樓,畢竟原本說好只在較安全的一樓探索,看向斑駁的樓梯,邊角剝落好幾塊水泥,不曉得能否承受一行人的重量。

 

「好吧!各位,我們上二樓囉!」那個有刺青的男人大聲說,而我,開始感到原先並不顯著的深層恐懼。

 

  即便心中百般不願和抗拒,無法違逆眾人,跟著隊伍踩上半毀壞的水泥樓梯,在最後方我深吸一口氣。

 

  前面那女孩爽手摩娑肩膀,向著男孩低聲:「欸,不覺得變冷了?

 

  「荒郊野外的,風吹來比較涼吧!妳害怕嗎?」男孩訕笑,招來女孩輕捶。

 

  她仍然皺著眉頭。「從在外面我就覺得怪怪的好嗎……

 

  男孩又笑笑的回了幾句,看他們互動,後方的我也輕鬆了點。雖然我並不認識這些人。網路認識的一群烏合之眾在一個提議下相約來到廢棄宅邸探險,讓人很有暑假的感覺。

 

  而我……頭突然刺痛了一下。

 

  「大家注意腳下的碎玻璃哈!」男人的聲音大喊著,腳下也真的傳來喀啦喀啦那種清脆聲響。

 

  二樓很簡單的分成四個房間,右邊兩個門扉半開半闔,左邊房間看似主臥室,門板緊緊閉著,廊底那一間從我的角度看去,實木門板倒在一旁,很容易看清楚裡面有扇落地窗,還厚灰樸樸的窗簾。月光剛好從那扇落地窗斜映進來,蒼白色澤染上原木地板,讓人一時征愣不敢向前。

 

  前方的人早已進去右邊兩間勘查,房間構造簡單,內附衛浴設備的小套房;左邊房門鎖死,大夥也沒太堅持的硬要進去。一陣喧鬧過後,才將正眼擺向最底間。那應該是二樓的起居室,遠遠還看得到殘破電視櫃。

 

  我不想進去。

 

  女孩猛回頭,一臉厭惡疑惑的表情。

 

  最前方進去起居室的人突然大叫一聲,淒厲喊叫聲劃破寧靜。那女孩迅速回過頭,也好奇探望眼前亂成一團的人群。

 

  「趕快打電話報警!」刺青男人大喊,一時間人聲雜沓,前面的那對情侶卻讓好奇心驅使往前,我在他們後面緊緊跟著。

 

  踏進起居室,落地窗緊緊鎖起,老舊窗簾彷彿時間被停止一樣靜止。一個突兀影子在天花板吊燈下,輕輕搖晃搖晃。泛黃衣飾顯得有些年代,腿骨於月光下顯得森白,一些黑青乾癟的肉附著骨,還有幾隻不知名的漆黑蟲子在表面上竄動;抬眼向上望,相較於黑褐色皮膚更為顯眼是兩排牙齒,下顎墜成不合理的角度,與某個名畫相當類似。

 

  眼窩深處一片漆黑,鼻子塌陷……也許是被棄置很久,室內僅有一股淡淡屍臭味。

 

  脖子一緊,感到無法呼吸。

 

  來不及求救,我被一股無形力量懸在半空,拼命抓撓圍繞頸子那不存在的繩索,腳漸漸懸空,說不出任何一句求救話語。只能用快被血絲占滿的眼珠看著那跌坐在地的女孩,祈求她能救我。

 

  好痛苦...好痛苦。

 

  救救我。

 

  過往一幕幕走馬燈飛逝。相貌不佳又貧寒,在學校被同學欺凌、在家又讓父母嫌棄,來到這裡僅是因為同學的玩笑,被反鎖在屋內無法出去,悲傷憤怒的情緒下絕望地將頭套進繩圈,窒息感漫進腦中,連呼救都來不及。

 

  那跌坐在地遲遲無法起身的女孩,上下眼皮驚懼撐至極限,一雙原本漂亮的眼珠子此刻滿布血絲,顫巍巍指向吊燈。  「她她還掛在上面啊啊啊啊!!

 

  旁邊的男孩將她的反應理解錯誤,以為她是害怕那乾屍。伸手將她扶起來,「我們都看到了,先出去等警察來吧。」

 

  她卻將雙手虛抓在脖子前,大喘著氣。「救」腦中閃過一些記憶片斷,最後昏過去,被兩位同伴攙扶起。

 

  原來只是不甘心,然後怨,最後恨。

 

 

  可是誰也沒注意到,一群人驚慌走出房間。窗外閃燈刺進已經沒有眼珠子的眼窩,一群人又進來將這具空殼搬下,一抹影子仍然懸空,蒼白的腳尖左右搖晃出一到弧線。

 

  沒人可以救我,沒有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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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「這個地方就是上次被發現有屍體的嗎?」未脫稚氣的女孩攏著男孩的手縮了縮。「好恐怖

 

  「對啊,聽說那個自殺者都變成乾屍了。」

 

  因為這裡人跡罕至的原因才遲遲沒有被發現到吧?我猜想,跟在隊伍最後面,卻一直想不起來自己怎麼會在這。

 

  月亮已被烏雲吞沒,前方的一行人已經走進傾圮的大門內……而我,像被吸引著一般,也跟著進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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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瓶口魚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